《超微昆蟲圖鑒》是薛翰陽所拍攝的一本昆蟲攝影集,里面收錄了其三年多來拍攝的144 種昆蟲、200多幅超微攝影作品。盡管才18歲,但這位年輕人取得的成績已令人矚目——他16歲時登上《國家地理》雜志中文版,成為登上該雜志最年輕的中國攝影師。先后獲Evident第五屆全球顯微圖像大賽榮譽獎、2023法國PX3國際攝影大賽專業組微距金獎、銅獎、IPA2022微距銀獎等國際攝影大賽獎項。
書中的這些照片大多是在薛翰陽的家里所拍,2025年3月初,澎湃新聞記者來到了他的“昆蟲拍攝工作室”,一層的空間幾乎被改造成了一個昆蟲基地,盒子里儲存著一枚枚昆蟲標本,落地的透明帳篷里混著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大佛脩,在平整的木制長臺上,幾盞閃光燈圍繞一塊區域擺放,這里便是書里大部分照片所誕生的背景。在上百次的閃光下,一張昆蟲照片就此誕生。“我想要拍出這些昆蟲的特點。”薛翰陽說。
一張昆蟲照片的誕生
“把昆蟲標本放置在桌上,然后調整閃光燈角度,在長達幾分鐘的間隔拍攝后,把拍下的照片導入軟件,通過照片疊加,一張昆蟲照片緩緩出現。”
以上是薛翰陽拍攝一張昆蟲照片的基本流程,他用的是微距鏡頭加上顯微鏡。“這些蟲子很小,有的只有1-2毫米。普通微距鏡頭仍不足以拍攝,還需要加上顯微物鏡。這樣可以放大10倍、20倍,甚至50倍。”采用這樣復雜方法的原因在于景深,薛翰陽解釋了其中的門道,“盡管蟲子很小,但對于高倍的鏡頭來說,不能做到全清晰,哪怕光圈開到F22,它也只能做到幾微米平面的清晰,所以一次拍攝,我會拍很多張,有時超過100張照片,每張焦點都不同,然后用軟件把它們疊在一起,可以得到一張全景深的照片。”
在拍攝昆蟲的過程中,有時因為蟲子較大,一張照片拍不下,薛翰陽會把對象分成若干份進行拍攝,合成以后再將所有部分合成一張整體的照片。在這個過程中,他踩過很多雷。有人經過拍攝臺,振動稍微大了些,照片廢了;顯微鏡沒裝穩,把桌上的標本砸壞了;鏡頭上一個污點,一張照片廢了。薛翰陽說自己“踩雷,踩著踩著就拍出來了。”
一只較大體積的昆蟲,或者一張理想的照片需要拍攝若干份來合成。
穿著鉆石禮服的中華蜜蜂 / 中國上海 Apis cerana 我在自己家的墻角撿到一只剛死去的小蜜蜂,這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最熟悉不過的物種,它的身上竟然布滿花粉,我猜想這是一只正在辛勤工作、執行采蜜任務的小生命,可能突然遭遇了小區突如其來的消殺工作或噴灑農藥……它的整個身體狀態還保持著采蜜工作時候的樣子,這一幕令我非常動容。很多時候人類的生活都是以自我舒適為中心,殊不知我們所謂的整潔、衛生、舒適、高級感,都是以犧牲很多生命為代價換來的。這張照片我嘗試使用了自然光與紫外光結合的拍攝方式,小蜜蜂的眼睛產生了藍紫色的熒光。
藍金瘤葉甲 / 秘魯 Chlamisus sp. (warty beetle) 瘤葉甲在全世界分布很廣,中國國內也有分布,但是因為它們太過渺小,所以有記錄的并不多。南美的瘤葉甲的色澤很漂亮,最有名的就是這種寶藍色,還有諸如紫金色、咖啡金等顏色,都非常迷人。我拍攝的這只來自南美秘魯,只有4mm大小。
隱肢葉甲 / 秘魯 Lamprosoma sp. 來自秘魯的小葉甲,圓圓滾滾很是可愛。在受到威脅時,它們可以把四肢、頭部縮起來,像一個金屬小球,免受捕食者的攻擊。
穿著嘉年華盛裝的大象巨蚊 / 中國廣西 Toxorhynchites sp. 這只蚊子的身體、觸須、喙上布滿美麗的彩色鱗片,用這么美的喙來吮吸汁液,也算是昆蟲界的“白富美”了!這只蚊子的個體也不小,有 2 至 3 厘米,好在它不吸血,以花蜜以及植物的汁液為食。
昆蟲與音樂之家
四年前,讀初中的薛翰陽愛上了昆蟲。最開始的時候,他的父母有些猶豫,覺得玩蟲子浪費時間。“但看我出了書,做出了點名堂,他們就不說我了。”薛翰陽說。
薛翰陽的父親是一位廣告人,母親則生在一個音樂之家。從小,他就在音樂上展現出了過人的天賦,17歲時,他成為學校交響樂團的大提琴首席,第一鋼琴手。在薛翰陽朋友圈的一段視頻里,他身著西服,在一場演出中亮相,周圍環繞著外國樂手,作為演出里年紀最小的鋼琴手,他成為臺上的焦點,《拉赫瑪尼諾夫第二協奏曲第一樂章》演奏完畢,全場響起熱烈掌聲。
這樣的履歷在一般人看來已足夠優秀,但在父母看來,有音樂天分似乎不夠。“在學校是首席,但出去了,可能有千千萬萬的首席。”所以,當孩子展現出了對昆蟲的興趣后,家里支持他的愛好。父親還當起了他的助手,有時幫他買蟲子,有時當他的攝影助理,也有時當飼養員,負責家里的昆蟲喂養,幫他做標本,那些昆蟲標本上有幾根固定用的針,昆蟲標本濕了之后會變軟,軟了可以凍起來,擺出一個特定的姿勢。
被封印在波羅的海琥珀中,正在產卵的虻。 這是一枚來自波羅的海的琥珀,一只正在產卵的蠅不幸被封印在其中,和公元 79 年 8 月 24日意大利維蘇威火山突然噴發,龐貝古城一位偉大的母親抱著她的孩子被火山灰掩埋的瞬間一樣令人陷入沉思。不得不說,看到這 4000 萬年前的一瞬,令人感到十分震撼。
被封印在波羅的海琥珀中,正在產卵的虻的局部畫面。
被封印在波羅的海琥珀中,正在產卵的虻的局部畫面。
家里堆放著許多薛翰陽制作的標本。這些昆蟲來自全世界各地,有些是“蟲友”寄給他想讓他拍的,也有網上購買的。薛翰陽想拍的蟲子有幾個特點,一是好看、稀有的,比如一些來自非洲大洋洲,采集比較困難的蟲子;或者是習性奇趣的,比如寄居在螞蟻身上的昆蟲。他說自己很少拍活體昆蟲,一是會動,不好拍,二是自己不舍得殺生。
我想要拍出它們的特點
“我一般會先了解昆蟲,才會去拍。這是第一步。最后一步才是攝影。”在拍攝昆蟲的時候前,薛翰陽會做很多研究,他不滿足于拍下絢麗的光影或者展現漂亮,而想把蟲子的習性和故事也一起拍出來。有的蟲子復眼在特定角度會呈現彩色,薛翰陽便會不斷調整角度,直到照片能表現出這個特點。他也會根據自己的角度為這些昆蟲圖片編輯分類:有些長得相似,有些進化方式類似,也有的純粹是自己喜歡。
《超微昆蟲圖鑒》中的一個分類:隱翅蟲家族
輝煌胸片金屬隱翅蟲 / 秘魯 Plochionocerus splendens,隱翅蟲是昆蟲中非常重要的目 —— 鞘翅目(甲蟲)中數量最大的科之一,全球已知 32 個亞科,不完全統計有 3783 屬、64,623 種,而中國就有 22 個亞科、578 屬、6486 種。而我們熟知的蠅類,全世界也只有約 34,000 種,種類只有隱翅蟲的一半左右。但即便數據如此驚人,我們對隱翅蟲卻了解很少,甚至完全被人類忽略,能夠接觸到的最多也是所謂的“隱翅蟲皮炎”(一種會引起皮膚水皰的毒蟲),至于它長什么樣、有什么習性,普通人幾乎一無所知。隱翅蟲包括傳統隱翅蟲亞科,也有后并入的苔甲、蟻甲、出尾蕈甲、葬甲亞科等非主流隱翅蟲。它們的身材都普遍較小,可以小到1毫米,最大的也不過3厘米多,普遍在5至25毫米。或許就是因為迷你、不起眼的身材,這一族群才得以不斷繁衍。隱翅蟲是我見過最多元化、最獵奇、最怪誕的昆蟲,它們的擬態能力很是神奇:有擬態別的昆蟲的,如各種蜜蜂、螞蟻、白蟻,有無毒的種類去擬態有毒的隱翅蟲,甚至還有擬態烏屎、木棍等等。圖中這一只算是隱翅蟲中的顏值天花板,生活在南美亞馬遜雨林,深受昆蟲愛好者的喜愛。
奇裝異服饕隱翅 / 秘魯 Leistotrophus versicolor在以大牙聞名的隱翅蟲里,饕隱翅的牙口也算是神一般的存在了。它因為身體上特別的紋路而得名“奇裝異服”,但也有科學家認為這種凹凸是為了模擬鳥糞。作為樹棲物種,它的屁股上擁有腺體,可以吸引獵物主動送上門來。
但在“不殺生,不拍活蟲”和“表現特點”之間,薛翰陽有時也會有困擾。有一次,他知道有些隱翅蟲有個習性:會經常吸附在行軍蟻身上,跟隨它一起四海為家,就像善騎的蒙古漢子一樣,一個轉身就可以吸附到擦肩而過的螞蟻身上,還不會引起它們的反感。薛翰陽想要拍到這個場景,但死去的螞蟻肚皮是癟的,要拍出這個特點,需要一只活的螞蟻。為此,他非常為難。但幸運眷顧了他,一天,薛翰陽發現一只螞蟻剛死去,在肚皮未癟下去的時候,身上附著著隱翅蟲,他抓住時機,拍下了這個瞬間。
有一些蟻客隱翅蟲,除了常年寄居在蟻穴中,也會經常吸附在行軍蟻身上,跟著它一起四海為家、行走江湖,非常神奇。短角鱟形隱翅蟲 / 中國廣西 Doryloxenus sp. 喜歡趴在東方植食性行軍蟻上的短角鱟形隱翅蟲,學名就來自它的寄主螞蟻。它們個體只有 2 毫米左右,觸角和六肢退化得很小很短,但就像善騎的蒙古漢子一樣,一個轉身就可以吸附到擦肩而過的螞蟻身上,還不會引起它們的反感。
有一些蟻客隱翅蟲,除了常年寄居在蟻穴中,也會經常吸附在行軍蟻身上。
隱翅蟲中有一種非常另類和神奇的群體,叫作“蟻客”“螱客”,它們寄居在蟻穴中,與螞蟻或白蟻共生。其中,以前角隱翅蟲亞科、尖腹亞科和蟻甲亞科比較著名。圖中這只與活化石鱟長得非常像的,就是尖腹亞科的鱟隱翅蟲 (Vatesus sp.),蟻客的大部分體長只有 2 至 5 毫米,非常細小,但是這種足有 1 厘米多,是蟻客中的巨人。
薛翰陽的這一系列作品獲得了一些攝影家以及昆蟲學家的雙重認可,著名攝影家劉香成在《超微昆蟲圖鑒》推薦語中寫道:“這些作品不僅讓我看到了這個年輕人對攝影藝術的狂熱投入,更看到了他對地球上其他生命的無窮熱愛。”“這些昆蟲就像一個個超級模特。”上海市藝術攝影協會主席陳海汶稱,“他用拍攝人像的理念來拍攝昆蟲,令人耳目一新。”來自南京的昆蟲學家詹志鴻把薛翰陽的一些作品發給了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教授克雷格·布拉班特(Craig Brabant)博士,威斯康星大學的昆蟲專業在該領域久負盛名,布拉班特博士看到攝影作品后也為薛翰陽的書作了推薦。與此同時,巧合的是,薛翰陽還收到了該校的錄取通知。但對于今后是否會從事與昆蟲研究相關的職業,他自己也不確定。
“就是好玩,愛玩。”薛翰陽說。